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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醉-第1章 荆山 new
eimi fukada
3 月前

从半山腰爬到荆山顶，良芷用了半刻钟。 时近黄昏，苍穹呈瑰丽的金黄。 越过矗立刻着铭文的巨石，一地昏红的金辉中，废弃的祭坛露出面貌。 传说楚氏的先祖曾在此处誓师祈祷，神灵附在这山河中，击鼓而来，赐给楚王一枚举世无双的长剑，先祖就是这样自称为王，大征四方。 良芷踩在整齐的石阶上，端详着中央的巨鼓。 八根顶天的柱子，上头都是绵延的刻纹。 她以掌重重拍下，鼓皮震动，惊得鸦雀扑棱着从树梢里飞出。 灿灿余晖中，良芷闭上双目，脑海中是当年先祖所向睥睨的雄风，先王曾将她抱在护城河边的烽火台，下头是汹涌澎湃的河浪，身后的胸膛灼热有力，她也跟着澎湃起来。 楚宣王指着绵延的山河对她说，“阿芙啊，吾辈奋勇，楚国必定崛起，称霸中原！” 良芷睁开眼，往祠堂的方向走去。 祠堂供奉了历代英杰，说是供奉，除了王室直系子弟也无人敢来。 黑漆金字的排位堆叠到顶，良芷伏身，诚心诚意跪在蒲团上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，“保佑阿兄凯旋，击退梁军，护我楚民，保佑他千万别受伤。” 阴风刮过耳畔，高处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当啷作响，衬上这肃穆阴寒的牌位，仿若无数阴魂在呓语。 太阳落尽，天黑如墨。 两盏孤灯摇曳中灯烛蓦地灭了一只，堂内一边就完全黑了下来。 良芷立在交界处，只闻身后咯吱一声，旋即是哒哒两声。 她骇了一下，回过头去。 ——“可找着你了。” 一人手里拎着一菜篮子踏进来。 他口中衔着一根草，咧嘴坏笑，“怕鬼呢？怕鬼你还来。” “我看你才是这鬼吧。”良芷横了他一眼，盯着他手上的篮子，“这什么？” 步文驰道：“蛇蛋。” “你把我一个人扔半山腰上就带回了这儿？不是说抓蛇泡药酒的吗，蛇呢？” 步文驰挠头：“嗯。我不小心把母蛇刺死了，”他将篮子举到良芷面前，“不过这些蛋刚挖的，能养，颜色盲开，咱们运气好了能开出几条好看的，盘手里可好玩了！” 筐里头每一枚蛇蛋的个头顶圆润，良芷也觉得有意思，“那咱们回去孵蛋去。” 四月芳菲，时有碎掉的秋枝兰掉进袖中，徒留半身幽香。 步文驰在前面提着灯与良芷并肩走。 过了半山腰，山脚下的村户星星点点连成一片，夜风中隐隐踏歌，是楚的祭祀曲。 “阿芙。”步文驰终于舍得把嘴里那根草吐掉，“你不回去吗，王后该担心了。” “嗯？”良芷摇摇头，她才在荆山呆了不到半月，“哥哥打仗母后天天忧心着呢，哪有时间管我，我在这儿跟祖宗们祈祷祈祷，让他平安些。” “那他们可真够忙的，”步文驰耸肩，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躲姻亲，亏你还是个公主呢。” 良芷不服气，“公主怎么了，我那么多个姐姐都没嫁呢。” “呵呵，你姐姐们是没嫁的挺多，但个个儿都收了不少人吧，你再看看你，说是长公主，也没看你收几个，怕王后该疑心觉得你要往长山寺剪发咯。” “胡说八道。” “还真别说。”步文驰一只手臂搭在她两肩，“你说实话，是不是偷看那些不正经的藏书，又不小心看多了，对男色叶公好龙啊？” 他说的藏书，无非就是那数本春宫野史，良芷面色烫了一下，“就你话多！” 她挪了肩，顺势起脚踹他。 步文驰身姿矫健，良芷没踹到实处，不肯死心，又加了一脚，“说得好像你没看似的，你以为我是你啊，见异思迁，见一个爱一个，我替你打发的姑娘能从荆山脚排到王城门口，” 眼前这人一双桃花眼，不知这眼波骗了多少良家女子，良芷没好气，“放心，我要是剪发，必定拉上你剃度！” 步文驰嘻嘻一笑，“我那叫万花丛中过，片叶不沾身。” 两人打打闹闹，沿着山路越过一派乱糟糟的树林，拐进了一处山谷。 谷底中分两岸，以一条半人宽的小溪隔开，溪水潺潺，两岸种满了奇花异草。 篱笆隔开一块平地，栅栏里母鸡与刚出生的鸡仔依偎成团正睡着。 篱笆旁形状特异的小屋，野趣的叶匾透着光，门梁上挂着龟甲，墙上挂了满墙的鬼面具，桌上是还未缝制好的火鼠皮，木头制的傀儡堆在角落。 她的小马骏见她回来，低低哧了一声。 二人进屋，蛇蛋置在毛毡上，步文驰在旁将暖石铺好。 良芷担忧，“这不会烤熟了吧？” “不会。”步文驰拿布盖上，“大不了换成吃蛇蛋羹。” “你敢！” 良芷抽起案上的一根龙骨欲敲他，被他用剑鞘回挡。 龙骨其实就是鹿骨，是良景上回打猎到一头雄鹿肢解后剩下的，良芷觉得好玩，就磨平了当棍子使。 蛇蛋安置好，两人打算生火做饭。 “师傅又外出云游不见人了，咱们自食其力！”步文驰看了一眼溪水对岸亮着烛火的一处小屋，“要不要把那家伙叫过来一起啊？” 良芷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，忙道，“不不不，别打扰他，功课做不完，师傅回来又要骂他。” 步文驰怕师傅，也觉得有理，就帮着打下手。 饭后，良芷给蔺井阳留了食，藏了鸡腿在白米底下，让步文驰给送过去。 她又想起两日前在樊乐楼买来的酒曲，就着手开始做甜酒。 净手取了溪水，往酒罐里兑水，再放入一小盅花蜜入酿，埋在树根下，等来年开春就能饮了。 步文驰坐在杌子上，动作熟练地打磨短弓。 良芷这人武功不咋地，箭术还不错，但是她嫌弃市面上的弓太笨重，便央求步文驰给她定做个小的，说做好了两人比射鸟，看谁射得多，少的那个就要负责做当天的饭。 几日里，两人在荆山上四处玩耍打鸟，玩得不亦悦乎。 这日，山林中两人追着鸟雀，步文驰领着她一路急奔，良芷连嚷着，“快快快，它要飞走了！” 她拉满弓，举箭待发，跑在前头的步文驰忽然刹住，嘴里道一句“坏了！” 良芷在他后头，刹不住脚，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。 步文驰眼疾手快扶了她，触到良芷一脸幽怨的目光，他解释说咱们的小蛇算算时间该是已经破壳了，不及时分开会同巢相食。 良芷一听，“啊”了一声。 两人忙跑回谷里，果然一窝子的蛇蛋破壳，却剩下一条紫色小蛇。这花纹可太好看了，就是画面太血腥。 “可惜，就剩这条‘王者’了。” 良芷喜欢极了，要用手抓。 “别忙。”步文驰以匕首浅浅在指端割了一道，渗出血珠喂给小蛇。 紫蛇饮了血，窝着不动。他复递给良芷匕首，良芷面露疑惑，他解释：“认主啊，不然每回都要咬你。” 良芷点头，也割手喂血。 已经饮过血的小蛇不情不愿吞了一口，良芷舔了指头，再凑上去时，小蛇就识相攀上去。 又过了两日，师傅回了，回谷时两人刚吃完晚饭，正倚着槐树聊天。 师傅道袍飘悠行到面前，捋了一把雪白的胡子，忽指着天，悠悠道：“文驰，吾夜观星象，天芒显现。” 良芷抬头越过这枝繁叶茂看夜空，天上没有月亮，更没什么天芒星，反而夜云遮挡，是要下雨的前奏。 她暗暗想，这啥都没有啊。 步文驰却似心领神会，手握在剑鞘上，他道，“是。” 这一刻他神情十分认真，一扫往日懒散，越发像个要去行大事的剑客。 不对，他本来就是个剑客，还是楚国最好的剑客，良芷不止一次听他讲，他身上这剑从不轻易出鞘，出鞘了便要饮人血。 良芷盯着坠在步文驰剑鞘上的流苏穗子，张口欲追问，却听师傅悠悠一句，“可是玩够了？” 师傅目光定定落她身上，她只得低下头去，“够了够了。” 上头几声叹息，师傅语重心长，“你母亲传书于我，说贪玩不可，任性不可，公主该回了，切记，公主贵为王嗣，切不可恃宠而骄。” 良芷不敢抬头，悻悻应了声“好。” 翌日，晨光熹微，谷雨后，刺槐这几日花开似蝶，重叠悬垂。 夜雨将槐花打落了不少，良芷随手摘了几串洗净蒸了，要取槐露做饼。 饼蒸完了，谷中一派静谧。 公主寻不到步文驰也寻不到师傅，只好独自出谷。临行前，她立在侗文屋前，犹豫再三，小心翼翼敲上去。 才敲了第一下，就有人应声，“阿芙？” 良芷盯着鞋尖，“嗯。” 屋里人轻声问：“是要回宫去了？” “嗯，我今儿要走啦，我给你留了槐花饼，就热在厨房，你记得吃。” 里屋有些动静，“可等我一下，今日的功课我快写完了。” “不必了！”良芷咬咬唇，“没事，你写，你好生写，我下回再来看你，不然师傅又要说你了。” 那头闷了半晌，说：“好。” 两边静默，良芷无声叹了口气，重了脚步让他以为自己走了，其实轻悄悄地绕到半开的侧窗边。 斑竹制成的窗棂前，蔺井阳正坐于书案前埋头写字。 他坐姿笔直，笔毫轻轻划过宣纸，写到用心处薄唇微抿，落句后，他微抬头，露出极为清俊的一张面庞。 槐花朵朵落下，良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，恨不得得了纸笔在手，将这人入了画，好长长久久地封存起来。 微风起，小雨里飘着清香，有雪白的槐花啪嗒落到肩上，接着又一朵碎的掉下，良芷双手去接，这零碎而雪白的花瓣本无声，良芷却总觉得它掉到地上要惊扰到谁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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